中产焦虑、校园霸凌、教育错位…当下社会心理怎么了?|专访彭凯平


中国社会正在经历变革期,社会心理产生了什么样的变化?为什么说中国的中产阶级不开心了?为什么校园霸凌现象越来越多?21世纪智能时代的到来,什么样的人才具有竞争优势?

2024年6月,吴小莉再次与清华大学社会科学学院原院长、心理学家、中国积极心理学发起人彭凯平相约问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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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国的中产阶层不开心?

吴小莉:2023年初,清华大学幸福科技实验室的一项调查显示,中国的中产阶层不开心,为什么?现在怎么样,有稍微缓和吗?

彭凯平:应该稍微缓和了一些。因为当时特别大的一个原因是疫情,这是非常具体和实际的原因。另外我们发现中产阶层不开心也是一个全球现象,因为他们的社会地位没有完全自由,包括财务自由、社会自由、政治自由等,所以他们有阶层滑坡的危机感,这个危机感使得他们不开心。我们习惯于一贯贫穷没有问题,但是好了之后再穷,这个打击是非常大的。像托克维尔的一句名言:法国大革命并没有在最悲惨的时候发生,而是在好了之后再变坏的时候发生的。所以我们中产阶层的危机感也是因为享受了一段中产的富裕生活,现在担心阶层滑坡。

吴小莉:您为什么说现在稍微和缓了?

彭凯平:因为特别明显的应激不开心,是由肾上腺素产生的一些紧张、焦虑、恐惧,这些可能会缓解,但现在取之而来的是由皮质醇引起的一些长期、慢性的压力,这个慢性压力可能更隐秘、更深远、更深刻一些。

吴小莉:其实很明显的影响在于大家对于未来的不确定性,您说这个是很危险的。

彭凯平:对。皮质醇带来的压力感是比较难以化解的,而紧急应激状况下带来的不愉快,其实通过自己的行动、奋斗、追求,是可以慢慢化解。就像比赛前的紧张感,其实可以通过行动化解,但是由于工作压力、社会压力造成的长久焦虑,是比较难以化解的,所以说影响更深刻。

吴小莉:您说还有一个东西是需要去关注的,就是贫富差距,社会转型期间的心理挑战是非常巨大的,挑战在哪里?

彭凯平:是的。我觉得转型期间的心理挑战主要有三个:第一是社会攀比,因为有一部分人突然富,有一部分人没有富,这个带来的心理压力还是挺大的。特别是和自己境况、出生、条件都差不多的人对比,没有起来的那群人,肯定有一种自卑、自责、怀疑自我的感觉;第二是因为社会转型使得很多社会关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,社会流动性加强,带来的问题就是原有的社会支持网络不存在了。以前我们在乡下有邻居、亲戚、亲人可以照顾我们,现在到大城市,这些传统的社会支持网络没有,你成了一个孤独的心灵,很容易带来一些生活上的失落、悲伤和孤独感;第三个就是社会技能要求的变化,因为不断发展和转型,原有安身立命的工具手段都过时了,新的还没有掌握,那对于有些人来讲,学习新的技能和生活方式也是一个不容易的挑战。所以中产阶层面对这样的社会攀比、社交网络的变化和社交技能的变化,都会遇到很大的一些问题。

吴小莉:贫富差距造成了一些社会矛盾,也会产生一些仇富心理,这样的心理对社会会有什么样的影响,您有什么样的解方?

彭凯平:我觉得一定要让财富变成对社会有益的事情,而不是变成让个人单独受益的事情。比如慈善就是很好的财富重新分配,还有税收等的一些政策,都是可以利用第三次财富分配,让社会受益。

当然我觉得,富人多做一些公益和慈善,穷人多体量一下富裕对我们每个人的溢价效应,就是说财富用出来的时候是每个人都受益的,这一点其实挺重要的。

吴小莉:您说过要让富人做慈善成为一个中坚力量,也要建立一个慈善的文化建设,应该怎么建立呢?

彭凯平:我觉得慈善文化的建设一定是自发的,而不是强制的;一定是个人的,而不是社会的。很多人喜欢用社会舆论、大众压力、从众行为,来逼迫这些人做慈善。要自己做慈善的好处是能够知道我的慈善用在什么地方,受益者是谁,我帮助我了解的、喜欢的、认同的人所产生的愉悦感觉很重要。

第二就是慈善其实是有魅力的。人在做善事时,大脑分泌出的催产素、多巴胺、血清素,让你容光焕发、志气高扬。有一位心理学家就发现,女性在做慈善的时候,特别容易引起优秀男人的爱,为什么?因为她有一种圣母的光辉,特别容光焕发,这种魅力其实是很可爱的。所以要从积极心理学角度讲慈善,而不是从道德的要求来讲慈善。

寄语

吴小莉:又到了毕业季,每一年毕业的时候,我们都想听听您想跟学子说什么。2022年疫情时,您说要“坚韧”;2023年您说要“成就彼此”;那2024年呢?

彭凯平:2024年,我觉得应该“憧憬未来”。我相信人在走弯路、走下坡路的时候,还是要有一个目标,这个目标就在前面。应该把我们的思路从怀念过去、沉浸过去,变成憧憬未来,为未来而奋斗,从消极、被动地应对,变成积极主动地追求,所以年轻人还是要勇敢一些、大胆一些、未来导向一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