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4亿人的中国,需要什么样的厕所革命?


导读:厕所问题之所以难以解决,是因为改善厕所问题,绝非建设标准化厕所、增加公厕布点那么简单,其背后是与污水处理等基础设施建设相关的国家建设能力、与城市空间安排相关的规划能力、城市处理能力等,本质是国家能力的体现,包括财政能力、技术能力、制度设置能力等。

【文/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胡晓映】

2015年以来,中国在经过沼气厕所、卫生厕所的两轮厕所革命后,乡村再次开启厕所革命,并将其作为乡村发展和基础设施建设的重要一环。

但笔者在基层调研中了解到,关于厕所革命,多地却啧有烦言,甚至成为干群矛盾的冲突焦点。

截至当前,各地厕所革命已经基本完成,但在多次“回头看”检查过程中出现问题,反复整改、反复“回头看”,国家资源投入多、基层工作压力大、群众却对改厕效果不甚满意,这些现象如何解释?

作者供图

作者供图

按中部某省的要求,每村建设一座公厕上级补贴3万元。由于设置了考核指标,上级也有资金拨付,每村一公厕基本全覆盖。但问题在于:

其一,乡村本来人口少,且都有自己家,村委会为了工作方便,一般将公厕建在村委会边上,甚至公厕负责单位并非农业部而是组织部,因为这属于村委会建设的一部分,因此,很少有人需要使用公厕;

其二是公厕建设后的打扫、设施维护、日常运营问题,都是由村里负担,虽然保洁不用额外再请(如北京则需要再请专门的公厕管理员),但水电、维修需要支出,大部分村庄承担不起这些费用,因此将公厕锁上,不使用。

四、中国需要什么样的厕所革命

厕所从器物到文明的转型,伴随着知识霸权。从早期到现在,厕所一直是西方对中国、现代对传统、城市对乡村的改造过程,农村的厕所要和城市的一样干净,要变成冲水的、无菌的厕所。

中国的厕所革命正如埃里亚斯对文明的进程所言,这是一种在文明话语霸权下因为羞耻、难堪等原因进行的将外部文明强制“内化”为自我强制的过程,处于由外向内的反应阶段,无论早期的点状外宾厕所,还是当前范围涉及全国的乡村厕所革命,其呈现的国家能力强大后基础设施建设能力的差异,而其背后的逻辑仍然是一致的,是一种文明落后观下对乡村的改造。换言之,对于厕所的重视与关注的背后逻辑,始终没有从外部震动走向内部自觉。

周星教授在《道在屎溺——当代中国的厕所革命》一书中提到了“文化自觉”,让人很有启发。文化自觉是一种以我为本的状态,去接受本土与国外的文化,周星教授认为当前的厕所革命已经走到了文化自觉的阶段。但如果从前面的调查经验来看,这还远远不到。

在乡村中,一般家庭都在早期建房时自觉建设了条件很好的厕所,在很多南方地区,各家建的小楼房会安排两三个卫生间,以供家人和客人使用,在改厕和污水管网铺设时既简单、群众的意愿也很大;但对于年纪大的老人来讲,厕所本身没有改的空间,他们也没有改的需求,最后却在指标要求下强制改厕。

在多次改厕工作“回头看”检查以及暗访工作中,出现的厕所问题,本质上是改厕工作推进过急,群众没有准备好、政府的财力没有准备好,最终或者老百姓因习惯问题主动弃之不用,或者因设施损坏、粪污处理基础设施建设不到位等问题被动弃之不用。

我们承认,在全球化过程中文明的差距会越来越小,但这并不意味着差异会消失,不同的文明、文化都会在了解与反思基础上,形成文化自觉,存有自身的独特性。作为具有千年农耕文化的文明体,中国的乡村就具有这种独特性。

乡村本身是一个生态系统,千年前就有的与猪圈一体的厕所,在当前很多山地、丘陵地区农村依然存在并被使用,他们仍然将粪污发酵后去浇菜园,遵循传统的生活方式,并形成内部的自循环;游牧文化地区的固定冲水式厕所同样与其生活方式不符,他们有一套与其生活方式相适配的厕所行为规范。但这种生活方式在现代话语体系下,就成为一种落后的代名词,是需要被改造的对象。

我想,无论是部分农民的生活习惯,还是国家财政能力,都还没有真正走到以文化自觉的方式解决厕所问题的阶段。我们应该适当允许老百姓在保证卫生与身体健康的前提下,保持传统生活方式的空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