潜在致毒与安全隐患:化学实验室中“隐秘的角落”


采写/孟必莹 安然然

编辑/杨宝璐

杨爽现在的实验室墙上,贴着危机管理计划和泄漏处理指导

杨爽现在的实验室墙上,贴着危机管理计划和泄漏处理指导

实验室资源的二八定律

在杨爽看来,国内外实验室最本质的不同并不在于培训或管理,而是资源的丰富程度。

来到美国两年,杨爽最大的感受就是“浪费”。在国内读本科时,她进实验室的第一项任务是“插枪头”。“移液枪的枪头,国内很多实验室都是买一包散装的,用完一次就把枪头拆下来去灭菌,然后重新插上接着用。”配溶液的管子也会这样反复利用。但在美国,管子和枪头都是一次性的,“用完一个扔一个,很浪费。”

这种“浪费”一旦体现在试剂质量上,就可能成为影响实验人员健康的重要因素。杨爽在国内实验室做的第一个实验是提取质粒,由于试剂盒的配方不同,国内提取质粒用的试剂盒要做一个上午,但是在美国,“两个小时不到就做完了”,实验者与试剂接触的时间大大减少。“蛋白质免疫印迹”实验也有差别:在一个经费紧张的实验室,需要从头开始配胶,配胶过程中会用到一种有毒的试剂叫SDS,等胶凝固可能就要一两个小时,而正式的实验还需要两天,实验者接触试剂的时间因此被拉长。但是杨爽现在所在的实验室都是买工厂预制的胶,根本不需要与SDS接触。

细节背后指向的是资源分配不均。杨爽告诉深一度,国内很多实验用的试剂和耗材都需要从欧美国家进口,导致科研成本比欧美高出不少。而国内不同实验室之间的资源也存在一定程度的不平衡。据教育部发布的《2022年高等学校科技统计资料汇编》,按学校规格统计,2022年全国114所“211”及省部共建高校的科技经费拨入额达到1749亿元,而剩余1931所其他规格高校的科技经费拨入额为1078亿元。这是实验室资源的二八定律,全国6%的高校占据了科技经费总拨入额的60%。

去加拿大前,李丹的硕士就读于国内一所“双非”院校,在实验室期间,没有任何安全检查和安全指导,甚至连防护用具都是劣质产品,“很多时候,手套戴了不到一天就破了。”

此外,实验室安全管理人员薪资待遇不足,岗位留不住人,导致了安全检查的缺失。清华大学实验室管理处副处长艾德生曾在接受采访时,谈到某高校负责实验室安全管理的科长的离职,那位科长是博士,从业多年,认真负责,最终离职的原因是待遇不够,发展空间不足。艾德生一度对此非常痛心。

站在学生的视角,经费紧张并不是漠视学生安全的理由。防护措施和安全管理方面的缺陷时常让李丹觉得,读硕士时的那间实验室默认“保护实验不受污染”比“防止学生吸入有毒害试剂”更重要。在她看来,重视化学试剂毒性的防范是人文关怀的体现。多种条例规定的安全责任落实固然重要,但是对人的关怀应当多于对过失的追责。

接触实验工作超过五年,杨爽对化学试剂已经习以为常,但她认为这是好事,“如果每次做实验都因为担心毒性而进行强烈的心理斗争,那对整个实验是没有帮助的,相当于在内耗。”她相信防护措施的作用,“我们已经按照实验室的标准做好了该做的防护,而且试剂的剂量比较微小,理论上试剂就不能对我们产生任何危害。”

近年来,随着高校实验室安全体系化管理的不断进步,许多国内高校对实验室化学试剂的风险管控进行了探索。中国矿业大学(北京)建设综合信息平台,通过巡检巡查的电子化,形成检查任务下达、检查隐患上报、整改进度跟踪、整改情况审核及复查的安全检查闭环,提高安全检查的针对性和效率。山东大学在2017年建设了危险化学品管理系统,通过二维码电子台账的方式,实现了危险化学品的动态监管。然而在制度方面,相关规范与意见中对于实验室职业暴露、人身伤害的界定和保障,在具体实施时仍属空白。

所里发生中毒事件之后,陈智博每次操作都尽量戴好防毒面具,拉下通风橱,但长时间的化学试剂接触依旧不可避免。毕业论文开题报告12月底就要提交了,这周日,他牺牲掉一周唯一的休息时间,准备在实验室加班。“没办法,课题完不成,还是要加油干,赶进度。”毕竟,比起微不足道的致毒可能,毕业要求的顶级期刊论文发表压力,才是更加具体而急迫的那一个。

(应受访者要求,文中除田志刚、艾德生外均使用化名)